“自己制?”
男人重复了一遍,眼底是明显的讶异。
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?”
他一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,想的都是如何平定四方,稳固朝堂,让那些世家不敢再生异心。
至于百姓怎么过冬,怎么烧炭,这种事,他顾不上。
“我当然知道。”
孟恩云走到桌边坐下,给自己倒了杯凉茶。
“烧炭的法子,古书上就有。”
她顿了顿,继续说道:“只是这些年战乱,很多技艺都失传了。我前几天闲着翻古籍,正好看到过几种。”
她抬眼看向他。
“但书上记的不全,我手上也没人,有法子也没用。”
男人沉默了。
他当然知道技术失传。大乾初定,百废待兴,可他手下能用的,多是些只懂得冲锋陷阵的武将,文臣也多是些夸夸其谈之辈。真正懂民生,懂格物之道的能人,少之又少。
“你为何不把法子交给太子?”他忽然问,话里带着几分探究。
在他看来,她费尽心机接近萧稽宸,如今有了这天大的功劳,不正好是讨好心上人的最佳时机?
孟恩云听了这话,却笑了。
“给他?”她端起茶杯,轻轻晃了晃,“给了他,这功劳是他的,还是我姐姐的?”
“殿下是我未来的姐夫,我帮他,是分内之事。可这份功劳太大,他一个人吞不下,最后还是要上报给陛下。绕了这么大一圈,吃力不讨好,我图什么?”
她放下茶杯,站起身,走到男人面前。
“可给你,就不一样了。”
“你是替陛下办事的人,”她仰头看着他,那双狐狸眼里闪着算计的光,“我把法子给你,就是直接给了陛下。”
“陛下得了能解万民之困的良方,龙颜大悦,你这个办事的,自然也少不了封赏。”
“而我,”她凑的更近,“我想要的,不过是让我的名字,偶尔也能在陛下面前提上一提罢了。”
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。
男人看着她,内心巨震。
他见过太多表里不一的伪君子,也见过太多贪得无厌的野心家,却从未见过一个女人,能将自己的欲望和算计,如此坦然的摆在台面上。
她不虚伪,不遮掩,甚至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骄傲。
他忽然觉得,自己之前对她的那些揣测,都显得可笑又浅薄。
“好。”
他只说了一个字。
孟恩云笑了,她转身走到书案前,提笔蘸墨。
很快,几张写满了字的纸被递到男人面前。
上面用娟秀的小楷,详细记述了三种不同的制炭方法,从选材、建窑到火候控制,步骤清晰。
甚至在一些她自己也不确定的地方,都用朱笔做了标记。
“这几种法子,有些耗时,有些耗材,各有利弊。具体哪种最适合苏州,还要你们自己派人去试。”
男人接过那几张还带着墨香的纸,只扫了一眼,便小心地折好,收入怀中。
他拿起桌上那碗已经半凉的粥,几口喝完,连碗都没放下,转身就走。
“喂。”孟恩云叫住他。
男人停在窗边,没有回头。
“我的名字,孟恩云。”
风雪灌入,男人的身影一闪,便消失在了夜色里。
孟恩云走到窗边,关上窗户,隔绝了外面的寒气。
海棠,该回来了。
第二天,孟恩云又去了粥棚。
有了她送来的这批粮食,粥棚的锅又一次满了起来,只是城里的柴火越来越金贵,施粥的次数不得不从一天三次减到了一天两次。
她刚拿起长勺,一个讨厌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面前。
谢津舟穿着一身华贵的锦袍,与周围衣衫褴褛的灾民格格不入。他摇着一把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可笑的折扇,慢悠悠地踱了过来。
“哟,孟二小姐真是菩萨心肠,这装模作样的本事,是越来越精进了。”
孟恩云头都懒得抬,手上的动作不停。
“谢世子若是有空在这里说风凉话,不如也来搭把手,为灾民们做点实事。”
“我?我可没你这么虚伪。想当初在京城,被你踩在脚下,磕死在将军府门前的乞丐,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吧?怎么,如今到了苏州,倒转了性子,知道拿人命当回事了?”
他的话又尖又刻,周围几个听见的灾民,看孟恩云的眼神都变了。
孟恩云盛粥的手一顿。
她抬起脸,脸上没有半分怒意,反而蹙起眉,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。
“此一时,彼一时。从前是我不懂事,如今亲眼见到百姓疾苦,才知自己过去错得有多离谱。”
她说着,眼圈就红了,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哽咽。“我如今做的这些,不过是想为自己过去的罪孽,稍稍赎还一二罢了。”
那副追悔莫及、我见犹怜的模样,看得谢津舟一肚子火气没处发,堵得心口疼。
就在他想再说几句更难听的话来戳穿她时,一个北府军的士兵忽然骑着快马,疾驰而来。
“谢将军!”那士兵翻身下马,单膝跪地,脸上满是焦急。
“城东南的安置点,有大批灾民暴动,他们……他们抢了兵器,打伤了我们好几个兄弟!”
谢津舟的脸瞬间冷了下来。
“带上我的人,去看看。”他合上折扇,转身就要走。
刚走了两步,他又停下,回头,一把抓住孟恩云的手腕。
“你,跟我一起去。”
“谢津舟!”孟恩云挣扎起来,“你疯了!那里在暴动!”
“怕了?”谢津舟扯出一个残忍的笑,“正好,让你也亲眼看看,你口中这些可怜的百姓,疯起来是什么样子。”
他不顾孟恩云的挣扎,强行将她拖上马,带着一队亲兵,朝着城东南的方向疾驰而去。
城东南的难民安置点,早已乱成一锅粥。
所谓的安置点,不过是几间破败的庙宇,根本容纳不下这么多人。大部分灾民都只能露宿在风雪里,靠着一点微薄的篝火取暖。
此刻,上百名手持木棍、锄头的灾民,正将一小队府衙的官兵团团围住,情绪激动。
萧稽宸站在官兵前面,脸色铁青。
“各位乡亲,有话好好说!朝廷的粮食很快就到,大家再忍耐几日!”
“忍?怎么忍!我们家孩子都快饿死了!”一个男人红着眼嘶吼。
“别信他的!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!他们自己吃香的喝辣的,哪管我们的死活!”人群中,不知是谁喊了一句。
这句话,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。
“跟他们拼了!”
“抢了他们的粮食!”
灾民们挥舞着手里的兵器,朝萧稽宸冲了过去。